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陈洁 实习生 陈倩 广州报道
在这个炎热的夏天，令陈思思烦恼的不止有未来的工作，还有学校要求的实习：她是某大专护理专业的学生，已经决定未来不再从事这一行业，但学校要求的8个月实习还不知道去哪里找。
最后，陈思思的难题被一位学姐解决了，通过这位学姐介绍，她买了一份2000多元、“包售后”的实习证明：包括申请表接收函、相关手册、有盖章的实习证明、回访等。除此之外，商家还承诺公司正规可以在爱企查、天眼查等查到相关信息。实习期间可以代打卡，包括位置打卡，通过某软件实现自由定位，精准定位公司地址进行日常打卡。
和陈思思有相同烦恼的高校毕业生有不少，因为目前很多高校对实习时间有明确要求，但部分同学由于不想从事相关行业、考研不愿意占用时间等，希望购买实习证明，而这也形成了一个产业链，价格从100元到2000元不等。
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，过去，我们高校的学生实习太少，或者在实习的过程中走马观花，这对于高校学子的发展成长并没有帮助。现在一些学生则选择开虚假实习证明，这个也需要在教学各个环节进一步去规范和完善。
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，实习是大学教学和学生就业的重要一环，但要让学生真正完成实习，需要给学生创造相应的实习条件，而不是简单要求学生达到实习的时间。
为何买实习证明？
陈思思的学校要求学生要实习八个月，并且之前的实习不算数。“我之前已经实习过一次了，以后不想从事相关工作，就不想第二次实习了。”陈思思表示，实习期间很累，尤其是在一些比较忙的科室，一上午都在跟着老师打水、换水，实习生在换水的同时还要挤时间把血压量了。除了写病历这种活，其他关于一般化的操作基本都是实习生去做，“每次实习下班后都瘫坐在床上，一步都不想动。在医院实习又累又感觉没有学到东西。”
不符合自身的职业发展规划，因此不愿意花费时间实习的学生并不少。
学新闻与传播的赵聪（化名）表示，她所在的学校要求必须要有6个月的实习，学生可以自主实习也可以在和学校有合作关系的单位实习。“学校合作的单位不符合我的职业发展需求，所以不打算在和学校合作的单位进行实习，打算自己找实习。”
“我从6月初就开始找实习，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。如果实在找不到满意的实习，就买一个证明。”赵聪进一步补充道。
而除了这一个原因，想要考研而不愿意花费时间在实习上的学子，也是买实习证明的一员，比如大四学子李湘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，她从大三下学期开始一直在备战考研，尤其是今年九月份的时候，将正式迈入了考研冲刺阶段，不想因为实习工作压缩备考时间、影响备考状态，而学校要求学生要完成实习，因此选择了在网上买实习证明。
“有需求就会有市场，首先学校提供的优质实习岗位较少，且薪资报酬极低甚至没有，加之许多岗位对学生社会经验积累和自身能力增长作用不大，因此不太愿意去。其次是一旦正式参与实习，就要受到相关公司或企业的严格管控，时间上极其不自由，而大三学生面临着考研、考公等多重选择，这也成为了办虚假实习证明产业链的发展的温床。”李湘说。
不愿意去学校安排的实习，但又必须完成学校的要求实习从而拿到毕业证书。某高校建筑专业的大三学生王俊毅表示，为了完成学校下达的实习任务，身边有很多同学在网上办虚假实习证明，或者找亲戚朋友盖实习章。“学校统一安排的实习含金量比较低。很多去实习的同学反映，所谓的实习就是在办公室里打杂，整理一些文件，到最后干脆就不去，等到结束去盖章就行了。”
王俊毅表示已通过购买实习证明达到了毕业目的，“学校审查得不严格，目前已经领到毕业证书，而且就算发现是假的损失的也是学校的就业率。”
“学校要求学生去实习，但不给学生创造实习的机会和条件，就会产生学生购买虚假的实习证明来交差的问题，虚假证明其实对学生的能力提升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，只是学生给学校交差，学校再来交差充数，表明自己在教学过程中，或者是在学生就业过程中去组织了开展相应的实习。”熊丙奇指出。
熊丙奇认为，高校要真正的重视人才培养质量，就应该多踏踏实实的工作，不要太形式主义。
虚假实习证明产业链背后
近两年，应届毕业生面临较为严峻的就业形势。7月17日，2023年上半年经济数据公布。上半年，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平均值为5.3%，比一季度下降0.2个百分点。6月份，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5.2%，与上月持平，但16-24岁劳动力调查失业率上升到21.3%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，部分高校面临就业率达标的现实，开始设置各种条件要求学生参加实习。一方面是高校要求，一方面是学子对于实习的不同看法，虚假实习证明产业链就开始红火起来，而且收费会根据服务的不同，采取不同的标准。
近日，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以“实习证明盖章”在小红书、抖音等网络平台网站进行检索时，发现很多帖子下面出现了有偿求实习盖章的评论，当记者在帖子下面评论求盖章时，两天之内收到了十几位陌生人可有偿提供实习证明的消息。
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和一位网上商家进行沟通后发现，该商家根据实习项目有不同的收费标准。例如，实习盖章150元、社会实践表盖章150元、实习鉴定表盖章200元、三方协议是另外收费300元、就业盖章300元。记者在了解多家提供实习证明的商家后发现，价格在百元和数千元之间不等。
当记者询问是否会“露馅”的时，商家把公司的营业执照、公司名称、法人信息身份证信息以图片的形式发送过来，并表示，“我每天都在盖章，也盖了差不多9000个同学了，到现在为止全部都是通过的，学校也是走个形式，不会真的查证明。”
实习证明、三方协议、百元包回访……虚假实习证明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灰色产业链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监管难度大也是实习证明造假业务如此“热闹”的原因之一。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了解到受平台规则限制，很多提供实习证明服务的商家大多都是通过微信和QQ进行交易。这种交易方式更加私密，难以被监管。
李湘介绍她是通过QQ群联系到的商家。在群里有很多的个人QQ账号会发布“开具专业对口实习证明”“实习可享受代打卡服务”等信息。“联系商家后并通过支付宝口令红包付款之后，我尝试联系开具实习证明的相关负责人，多次联系无果，直接失联。事后，我通过支付宝平台进行举报，并提交了相关聊天记录加以佐证，但口令红包查不到相关人的实名信息，多次举报也没有任何反馈。”
切实解决实习难问题
关于虚假实习证明的问题，一些高校对此也有关注。一位长沙某高校辅导员李老师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，“有时候我们辅导员带的学生比较多，发现学生办虚假证明的可能性也比较小。一些由学校老师带队的实习，各方面比较容易核实，而有一些是学生选择自主实习，这部分实习证明的真伪核实起来就比较困难。”
李老师进一步表示，实习对学生来说比较重要，在校的大学生的实践能力薄弱，实习最重要的是学习机会，如果现在不经历这个阶段，以后找工作的难度以及工作后的试错成本要高得多。实习也是推着学生从校园进社会的一种试探，让学生切实感受社会。
储朝晖指出，实习既可以对于学生具体的技术和操作技能产生提升，同时也可以对他的社会交往和为人处世进行锻炼，所以实习是很有必要的。现在的问题不是要不要实习的问题，而是怎么让实习的要求得到有效的落实。
不可否认实习的必要性，但是实习不能流于表面。21世纪经济报道了解到很多高校对实习的考察仅限于实习证明，只要学生撰写了相关材料上交有盖章的文件就能取得合格成绩，并没有对于学生的实践能力的考察。
而高校生的实习，确实需要各方努力让其落在实处。比如，为了让高校毕业生更好地适应入职企业的技能要求，芜湖市启动了提升大学毕业生实践技能的“扬帆计划”，遴选出奇瑞汽车、三只松鼠等100多家产业龙头企业为在校大学生提供实习技能培训。进入企业实习的大学生除企业相关保障之外，每月还能领到政府发放的1000元实习补贴。此外，在暑假，芜湖市“扬帆计划”大学生政务实习启动，实习单位包括芜湖市市直机关事业单位及国企，镜湖区、弋江区、鸠江区、三山经济开发区机关事业单位及国企。
同在安徽的阜阳市实施了2023年百万就业见习岗位募集计划，重点开发了一批科研类、技能类、管理类岗位，帮助高校毕业生尽快熟悉岗位，顺利就业。
“实习不是一个简单为就业铺路的实践过程，而是一个完整教学环境的一个部分，不能简单说我不工作就不实习了。”储朝晖指出，“我认为还是要进一步完善教育的管理和评价体系，从高质量的教育的角度出发，对实习提出合理的要求。”
（应采访对象要求，陈思思、赵聪、李湘、王俊毅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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